当全国省份都在倾力打造自己的“网红城市”,浙江的村庄们,却各自默默努力,然后惊艳了所有人。
干净规整的道路、明亮别致的小洋楼、恰到好处的绿化,走在浙江农村,你甚至误以为自己到了某个西欧发达国家。
尽管中国城市排名上下波动,但要给全国农村进行排名,能和浙江较量一下的,估计也就只有江苏了。
浙江农村为什么修得这么豪华?浙江农民怎么就这么有钱?
浙江农村,豪华和审美同时在线
如果你对农村的印象还停留在没Wi-Fi、没厕所、没娱乐,不干净、不方便、不舒适,那么浙江省的高配农村,足够让你大开眼界。
当有些地方还在宣传农民上楼、通水通电通暖气的时候,浙江农民早就不满足于蜗居生活,大刀阔斧地盖起了自己的独栋别墅。
浙江统计年鉴上记载了一个这样的数据:2019年,浙江农村的单栋楼房比例已经达到89.4%,而且这个比例已经连续上涨了很多年[1]。
浙江绍兴,农村别墅成群
三四层楼的大宅子,光厕所就有五六个,大飘窗、罗马柱,还自带小庭院。阔气的人家甚至不满足改造房子,而是直接将园林景观搬到院中。
道路两旁的联排别墅,让你以为路过了城里的东方雅苑、世纪公馆;走进屋前的庭院,你仿佛掉进了爱丽丝仙境;推开重重大门,就像踏进了某座西欧城堡,一抬眼却发现,它们都有着最接地气的村名。
更酸的是,旁边的浙江朋友还要不动声色来一句:这是我们十年前的标配了。
恍若仙境的浙江乡村
的确,显赫气派还只是他们对住宅的基本追求,浙江农民让你respect的是,他们不仅有钱,而且审美在线。
遍地可见的“新亚洲风情”、“欧式风情”就不说了,浙江农村还讲究一村一景。
位于杭州富阳区东梓关村的“杭派民居”,就满足了无数文艺青年对于“诗意栖居”的想象,白墙黛瓦、错落有致、清爽整洁,被誉为“最美回迁房”。
2020年10月24日,浙江杭州,富阳东梓关村是远近闻名的“网红村”
而宁波奉化的滕头村,早在2007年,就被联合国评为首批世界十佳和谐乡村,甚至还拥有自己的5A景区[2]。
将宅子修好还不够,浙江农村的基础设施、公共场所,才是让别地农村自愧不如的地方。
作为“浙江第一村”的花园村,坐拥全国最大的村级医院、学校、商场,和最高的摩天轮。甚至连高层住宅、会展中心、大型商场、图书馆这些“城市设施”,村里也一应俱全[3]。
2019年10月29日,浙江宁波,奉化滕头村风景旅游区
如果说花园村是个特例,那么在更普通一些的浙江村子,你同样能看到分类垃圾桶、公共卫生间这些城市中都不一定普及的公共设施。
在一些村庄,你甚至可以参观村庄自己的历史和民俗展览馆、图书馆和书法室。浙江农村丰富的精神生活,让每天两点一线的城里人纷纷汗颜。
建筑师王澍说,中国未来的乡村,将要朝“隐形城市化”的状态发展,既能保留山水文化,又有城市生活的便利和舒适[4]。而浙江农村,又一次早早立在了潮头。
2017年12月19日,浙江嘉兴,农村生活垃圾减量化资源化无害化处理中心工人在处理垃圾
就在去年,“浙江第一村”花园村被列为浙江省第四批小城市培育试点,这是目前榜上的第一个村级试点[3]。
在这之前的2018年,作为首批试点之一的温州市苍南县龙港镇,就已经撤镇设市。从小渔村到1984年建镇,再到设市,龙港是名副其实的“中国第一座农民城”[5]。
从住宅到绿化,从基础设施到文化空间,浙江农村从里到外,可都太豪气了。
豪华农村,不是一日建成的
其实浙江农村,也并非一直这么豪华。
改革开放之初的1980年,浙江农村人均住房面积只有12.6平米,很多房屋还都是破旧的砖木结构[6]。
1984年春,浙江省宁波市,慈溪县鸣鹤镇,当地民众欢迎侨胞返乡考察
当时的村庄环境也并不舒适,淳安县下姜村的村民回忆:
“下姜村的露天厕所、猪圈、羊圈多达154个,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最怕下雨,因为村道都是土路,下雨后非常不好走。更严重的是,下雨后,从村里100多个露天厕所渗出来的黑水,会沿着山路一直流到河里[6] 。”
好在贫穷的日子并不长久,一波建房热很快兴起。1981-1990年,浙江近80%的农民都建了新房,原来的土坯瓦片木梁,被换成了钢筋混泥土。
1983年,满载而归的苍南宜山农民。80年代,苍南宜山共有几千名专业或兼职推销人员从事长途运销,给宜山的土纺土织业带来新的生机
八九十年代建筑样式不多、施工水平也有限,新兴的富人阶层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财富,建起高大的楼房,在周围一片破旧低矮的房子中就仿佛鹤立鸡群,极大满足了虚荣心。
农民自主建房是这时候普遍的建房模式。建房如同吃饭,丰俭由人。农民根据自己家底和审美偏好,担任自家宅院的总工程师。后来我们熟悉的罗马式、哥特式、中式风格穿插混搭,洋土随意结合,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了[7]。
我们在中国其他农村见到的魔幻现实主义民居,浙江不是没有,只是曾经拥有。
浙江遂昌,王村口镇
很快,浙江省政府开始积极插手。2003年,浙江省在全国率先实施“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这个工程推广到全国,也是16年以后的事了[8],这个时间差,让浙江乡村换新遥遥领先。
工程首先针对的,就是农村“脏乱差”这第一张名片。道路硬化、垃圾收集、卫生改厕、河沟清淤、村庄绿化,各类大大小小的整治工程,在浙江一万多个村庄里快速推行[9]。
紧接着,农房改造、农村公共基础设施建设也被列入整治任务。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政府主导的建房模式受到一些经济发达地区的青睐。
浙江乡村民居
政府往往邀请专业的设计和建设团队加入,统一规划和施工[7]。专业设计师的加入,就像打开了付费款的美颜滤镜,让浙江乡村在网红道路上狂飙猛进。
他们不再满足于原来的洋土结合、风格迥异的自建房,也拒绝“兵营式”整齐排列的死板布局,在建筑风格上开始融入村庄的历史文化,追求一致风格和个性需求的平衡。
以东梓关村为例,政府为了避免村民各自建房,破坏村落的整体格局,先安排村集体统一征地,再外包设计公司和建筑公司,统一进行规划设计和代建[10]。
浙江杭州富阳区场口镇东梓关村
虽然质量和颜值双双提升,但造价也蹭蹭蹭地上去了。
东梓关村的民居建设,虽然政府出资1300多万,提供了煤气管道、网络、绿化景观、道路这些配套设施,并且将最终造价压缩到1376元/㎡[10],但村民购入依然需要30-50万,更别提装修费用,据村里老人回忆,条件好的家庭,光是装修房屋就用了“70多万钞票”[11]。
而在“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中,村集体和农民投入也占到了全省村庄整治资金投入量的57%[12]。
浙江农村为什么这么有钱?农民的钱从哪里来?
先致富,再建房
先看一个数据:2019年,浙江仅有10.5%的劳动力在从事农业,比全国平均的一半还要少。退回到改革开放之初,浙江54.9%的农业从业者,也比全国平均低了近8个百分点[1][13]。
农民不务农,浙江农村豪宅背后的故事,要从这里说起。
中国古代重农轻商,而浙江农民自古却是“工商皆本”。早在农村“以粮为纲”的计划经济时期,浙江农民就顽强地将这一传统延续了下来,“钻空子”式的发展非农经济为他们攒下了第一桶金。
当生产队平均分红15块一个月,农民想方设法溜出去当挖鱼塘的包工头、工厂的临时工,赚上六七十块,而在家的妇女通过做挑花边这样的副业,每月也能有20-25块的收入,“锄头勿如针”,足见当时非农经济的火热程度[14]。
2010年11月10日,浙江省嘉兴市嘉善县姚庄镇北岳村,一位农家妇女在操作编织机,为企业老板加工羊毛衫
改革开放以后,浙江农民更是按耐不住,哪里有市场,就在哪里打造起自己的民营经济帝国。
80年代,乡村企业的蓬勃发展,为农民提供了一些本地就业的机会。
在当时经营效益不错的乡村企业中,员工收入甚至大大超过城市企业工人。1987年,浙北某乡的乡办企业采购员年薪4000元,而1988年上海工人的平均收入才1885元[15]。
浙江嘉兴桐乡的一间服装生产车间
正是这些民营经济的成功,让浙江农民的腰包一天天鼓起来。
改革开放之初,浙江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165元,略高于全国平均133元;但是到了2000年,浙江上升到了4254元,是全国平均的1.86倍;2019年浙江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接近3万,这个差距也一直维系着[1][13]。
2021年5月25日,正值蚕茧采收时节,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农民现场采收加工蚕茧
房子是面子的象征,也是婚姻市场上的硬通货。买房置地,是中国人从古至今不变的梦想,富裕了的浙江人也不例外。
另外一边,浙江的乡镇企业也在不断给乡村改造输血。
“村企合一”是一种历史悠久的经营形态,工业发展起来后,既能直接改善村民生活,又能反哺村庄建设。花园村的花园集团、滕头村的滕头集团就是典型代表[16]。
中国浙江省宁波市奉化区滕头村
2019年,中国的人均GDP首次超过了一万美元,折合人民币六七万元。而在花园村,村民人均年收入达到了13.5万元,是全国人均的两倍之多[17]。
自1981年开始创办企业以来,花园村就开始投资进行旧村改造。除了修路绿化、通水通电这些基础设施,电影院、图书馆、游泳池、学校都陆续兴建,只要拥有村民身份,就能免费享用[16]。
2020年,浙江民营企业占到了企业总量的92.3%,民营经济创造的税收占到了全省税收的73.9%[18]。在全国民营经济500强中,浙江有96家入围,毫无悬念地排名榜首[19]。
2019年3月11日,浙江金华民营企业自主研制通用飞机GA20首次公开试飞。这是国内首架由民营企业自主研发、具备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通用飞机
这个庞大的民营企业家群体,80%以上都出自草根[20]。说浙江藏富于民,尤其是农民,是名副其实的。
正是这些想当老板的浙江农民,凭借着个人智慧、整合当地创业资源、开拓海内外市场,将自己的企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赚到盆满钵满,回到家乡,盖起一栋栋豪宅。
所以说,永远不要小看你身边的浙江人,他们有一天,可能就是登上财富榜的大企业家,而他们的家,就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凡尔赛宫。
[1]浙江省统计局.(2020). 2020浙江统计年鉴
[2]浙江在线. (2017). 中国滕头村发展模式缘何受到联合国好评
[3]第一财经. (2020). 浙江“养城”:强镇后轮到强村,龙港之后还会新增哪些城市
[4]人民日报. (2018). 建筑设计带动乡村变革(设计之美·设计下乡③)
[5]新华网. (2019).“农民城”温州龙港镇“撤镇设市”
[6]浙江日报. (2018). 从“住有所居”到“宜居乐业”——看浙江深山农房大变身
[7]徐亮. (2019).建筑师介入下的乡村住宅建设模式研究. 硕士学位论文,浙江农林大学.
[8]新华社. (2019). 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转发《中央农办、农业农村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深入学习浙江“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经验扎实推进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工作的报告》
[9]生态环境部. (2019). 美丽中国先锋榜(8)|浙江实施“千万工程”造就万千美丽乡村的生动实践
[10]浙江省创意设计协会. (2021). 东梓关,最美乡村设计实践
[11]梨视频. (2017). 航拍最美回迁房,住进吴冠中水墨江南
[12]余丽生. (2014). 财政助推美丽乡村建设的实践与启示. 浙江财税与会计
[13]国家统计局. (2020). 中国统计年鉴2020
[14]蒋勤. (2006). 浙东 N 村人民公社时期的非农经济. 硕士学位论文,北京大学.
[15]曹锦清,张乐天,陈中亚,(2001). 当代浙北乡村的社会文化变迁.
[16]陈至发.(1998).村企合一是发展村级集体经济的有效组织形式──浙江花园村发展村级经济的成功经验. 乡镇经济研究(02).
[17]第一财经.(2020). 浙江“养城”:强镇后轮到强村,龙港之后还会新增哪些城市.
[18]浙江省统计局. (2021).2020年浙江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19]经济日报. (2020). 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峰会在浙江台州举办
[20]吕惠明 & 章合杰.(2014).农民企业家创业精神形成机制研究——以浙江省为例. 农业经济问题(08),9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