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5年4月1日《内蒙古日报》第8版
文/李悦
长篇小说《匠者》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内蒙古作家赵海忠所著。他写的是家乡乌兰察布高原东北部一个农村的生活。这个村名叫杏村,只有40多户,一百多人,却产生了很多能工巧匠。他们是画匠、鼓匠、裱匠、铁匠、皮匠、木匠、泥匠、压粉匠、成衣匠、剪纸匠、钉盘碗匠、炸麻花匠、炒莜面匠、车倌等十几种手艺人。
作者写了这些匠人在20世纪70年代和八十年代的生活,在他的笔下,十几位匠人战胜艰难困苦,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为建设农村做出了重要贡献,用书中话说就是“给百姓以欢乐慰藉。”
“塞外乡间,跑动着各种手艺人。这些手艺人不同于其他农民,一技在手,在村里的影响仅次于干部。普通百姓,四季辛苦劳动,秋天分全年口粮,手中很少有活钱。养猪卖上几十元,过年前只能给孩子们做一两件新衣。夏秋季节卖鸡蛋、兔子,买酱醋油盐、针头线脑。手艺人不然,他们能靠技术挣现金。”开篇即是原生态的表现形式和接地气的生活样态。
作者精心描绘了每一位匠人的传奇故事,塑造了他们在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反映了改革开放时的农村现实,传承了非遗等文化。作者的文字叙述中蕴含着语句下的意味,也是主题重心所在。在塑造人物性格时,努力让人物的精神向主题重心贴近。例如他笔下许多人物在关注人存在的意义。炒莜面匠老牛觉得:“世上走一遭,总得留点东西在,百年后,有个念想之人。”于是老牛请八木匠打个梳头匣子,送给已经嫁到外村的杏叶。还例如二鼓匠在妻子柳叶病逝之后,曾经感慨地对大鼓匠说:“你曾和我说,生活就是故事。我说啊,生活不是故事。你我送走多少人,原来人人都是过客。”大鼓匠也在考虑终极关怀,他在领着鼓匠们用曲调送走离世老人时,回想自己的人生,不由地慨叹:“今天老人亡去有我吹,明日我死何人埋?”压粉匠田老太则由终极关怀想到来世:“目睹这一切,田老太感觉五味杂陈,人生如粉啊。她想自己一个女人,半生经历,哪可比落地之粉?田老太渴望自己像一坨粉,在清凉宽阔的冷水中,从头淘洗漂刷得清清爽爽。她向西望去,杏林布满白雪,阳光下泛着银光。如果有来世,她愿转生为一棵没有来历的野杏树,自由自在轰轰烈烈开一季花,即使结一棵酸杏,也心满意足。”赵海忠担心读者忽略以上人物对人存在状况的思索,他不时地出来点明主题所在。例如在第五章中,他抒怀说:“人生如风,白驹过隙”,在第十七章中说:“上天之意,命中注定。”在第三章中借景言情:“空中一群大雁由北往南飞过,不时变换队形,编织亘古不变的轮回故事。”
最后三章中,作者讲明了写这本书的真实意愿。写的是1988年,距全书开篇年代已经二十多年,当年鼓匠的领班大鼓匠在晚年回到上海,建起一个文化博物馆,放满了这些年收集的杏村民间物品和工匠器具。他特意邀请杏村的手艺人和老生产队长前往上海参观他的博物馆。“杏村手艺人观看展览,回忆历史,新鲜而感伤。这些手艺人知道,有些行当,他们是末代从业者。曾经的手艺,生计的转换,落寞的处境,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读到此处,感想颇多。作者为加深加重这些感受,特意在最后一章中安排杏村人看昆曲《牡丹亭》,其中一段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位天津知青,一定联想到自己的人生经历。作者深知笔下的匠者、匠艺、匠作终将随时间走远,写匠者匠艺不是全部,人的存在才是这本书的主题,以及用小说去完成文学的任务。曹雪芹借着写贾府人的生活去探寻人的存在,赵海忠借着写杏村匠者的生活去探寻人的存在。
作者还在艺术手法上有所创新。在全书的结构设置上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的线型安排,而是时空自由变化,历时与共时兼具。现在、过去与将来汇为一体,顺叙、倒叙、插叙、补叙、回叙、预叙交叉错落。此外,本书的叙述语言也颇有特色。作者将口语化用语和文言文相互濡化,还将乡土方言和诗兴佳句相互融汇,节奏简洁明快,韵律深远悠长,极大地提升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和审美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