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年3月15日晚的“315晚会”曝光了“安徽东辉科技食品有限公司”生产的“御徽缘”牌梅菜扣肉，这个牌子的梅菜扣肉使用的都是槽头肉，并且含有大量未经处理的淋巴肉和甲状腺。槽头肉不属于食品原料，是禁止食用的，这个梅菜扣肉严重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

《生猪屠宰肉品品质检验规程（试行）》要求，对屠宰后的猪必须进行甲状腺、肾上腺和病变淋巴结、病变组织的摘除、修割及处理。

“东方甄选”和“疯狂小杨哥”直播间都销售过这款产品，仅仅三只羊乔妹一场直播销售量就突破24.2万单，以每单59.9元计算，累计销售额突破14,00万元。

东方甄选的销量是5.3万单，销售额达到317万元。

以上文字来自著名打假人士王海3月16日的微博。王海的博文使得#王海称小杨哥和东方甄选都销售过槽头肉扣肉#话题冲上微博热搜第一。

消息曝出后东方甄选销售涉事品牌扣肉的视频截图四处传播。（王海点名的“好物甄选”账号发布的均是东方甄选直播的视频）。

丑闻曝光后，消费者和记者纷纷联系东方甄选客服，东方甄选客服回应称，这个品牌的梅菜扣肉是合作商家的商品，东方甄选会登记客户信息和订单编号，联系商家办理仅退款。客户若有其他诉求，将记录下来反馈给商家进行处理。

而王海微博的意见是：直播间经营者有退一赔十的惩罚性赔偿义务，电商平台存有三年的销售记录，平台能否敦促直播间先给消费者退一赔十呢？

以上就是“东方甄选”销售槽头肉梅菜扣肉的主要消息。

东方甄选有关梅菜扣肉的这个瓜只是东方甄选的销售纠纷之一，消费者向东方甄选维权的热点事件有多起：

2022年9月东方甄选直播间卖的6元一根的东北甜玉米惹纠纷，因为有顾客曝出东方甄选卖的玉米就是东北农嫂公司生产的，而这个玉米农民是7毛钱一根卖的，东北农嫂公司网上的零售价是3.6元/根，东方甄选卖6元/根，有割韭菜嫌疑。

2023年3月，江苏消费者王先生在东方甄选直播间购买了董宇辉声称的“100%野生海捕”大虾，收到货后，他发现这些虾是养殖的，投诉半年无果后王先生选择起诉东方甄选。对此东方甄选回应称，自己也被供应商欺骗，早前已将该品牌拉黑。

2023年11月王海、铁头等打假东方甄选销售的“五常大米”，认为东方甄选销售的五常大米是假的，2024年1月中国食品安全网称，经过检测，该款大米的水稻DNA指纹与稻花香2号标准样本的遗传相似度仅为84.23%，被判定为“不同品种”，换句话说，东方甄选涉嫌卖了假的五常大米。

2023年12月，水果科普博主水果猎人杨晓洋发布视频称，东方甄选直播间所售“融安金桔”实为桂林的“脆皮金桔”，并且用中果代替高成本的大果，涉嫌虚假宣传、降低规格发货，引发广泛关注。

2023年12月11日，举报人王益军在东方甄选直播间购买了其自营的厄瓜多尔南美白虾，送检后发现该产品二氧化硫残留0.155g/kg。而这款白虾的配料表一栏，仅显示“南美白虾，水，盐”，因此王益军认为，东方甄选售卖的这款产品存在配料表造假的行为，添加了焦亚硫酸钠（虾药），这属于防腐剂，但东方甄选未在配料表中标注，误导消费者。2024年2月18日，王海也发视频揭东方甄选“虾药”问题，引起全网关注，上了多个平台的热搜。

二

本文提及东方甄选的这些负面消息，不是要对东方甄选落井下石，而是想探讨食品安全问题。毕竟2024年“315晚会”曝出的食品安全问题太恶劣太恶心了，消费者如何享有食品安全，如何吃得有尊严，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考虑的问题，因为食品问题会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为受害者，如果我们不去改变，就只能继续被伤害。

我做过农产品电商，从2015年初做到2019年初，做了四年多。当时是在线销售我老家甘肃平凉的一些农产品，卖过几批新鲜的牛肉和羊肉，之后长期销售亚麻籽油、紫苏籽油、小米、面粉、核桃、核桃油等。作为一个小个体，我的农产品电商生意是成功的。

2019年初关闭电商业务后我写了一篇1.2万字的长文来总结和反思农产品电商，这篇名为《被精准扶贫各方盯上的“农产品电商“到底该怎么做？》（点击阅读）的长文成为了全网爆文，不但在公众号很火，还被虎嗅APP、人人都是产品经理网等媒体重点推荐，更有不下100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农人和农产品电商经营者联系我，跟我沟通交流，还有几位新农人千里迢迢从外地来长沙专程拜访我，想和我谈谈农产品电商。5年之后的今天，还有人因为这篇文章联系我。

可见，我这篇文章对农产品电商及农产品质量等问题的论述是符合市场实际的，其经验和观点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

2021年末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推出“东方甄选”，新东方转型做农产品直播带货，彼时全网哗然，大家都在讨论俞老师的胜算到底有几何。当时我准备以一个农产品电商老人的身份写一篇文章谈谈东方甄选的模式，因为我觉得东方甄选这种模式不靠谱，和我那篇爆文中总结的经验大相径庭，我认为东方甄选不会成功。

我这人做事很拖拉，文章构思了很久，还没写呢，“东方甄选”已经火了。于是我打消了写这篇文章的念头，且庆幸自己多亏没写，否则被打脸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但我很不服气，非常想不通，东方甄选的模式怎么就能成功？我当年为什么就做得那么难，为什么就做不大？

上周三晚上我和大学同学聚餐，饭桌上同学们提起我那段农产品电商的经历，有人叹息说我错失良机，东方甄选如今红成那样，我做得那么早，做得也还算好，如果坚持下去，是不是也会做得不错？放弃，可惜了。

我给同学们分析道：

我没做起来没做大，是因为我大智慧不够，常言道“人赚不到自己认知之外的钱”，我当时的认知有局限，我没有认清流量的价值，更是对消费者的心理和行为认识有误，所以我错过了机会。

我一直认为消费者需要的是质量最好的产品，因为我认为一个农产品电商公司最关键的是把控好农产品的质量，而在当前农产品的生产体系下要把控好农产品的质量非常难，除非你深入到农产品的生产端，把控农产品的生产全过程，否则质量肯定会出问题。

基于四年多来我遭受的多个教训得来的经验，我坚定地认为做好农产品电商的关键不是玩好流量，而是要做好产品溯源，把控产品生产全过程。基于这个认识，我认为如果要卖米面油，至少要从地头收储做起，甚至从流转土地雇人耕种开始，然后建专用仓库、专用加工车间；如果要卖肉蛋奶，得从饲养场的管控开始，然后建专用生产车间。

这么一来，做农产品电商就不是在网上挂个农产品链接，销售别人生产的农产品这种“轻资产”运营模式了，就必须是投入生产设施的“重资产”模式了，而重资产投入对于我这样一个业余玩家，显然玩不起。所以后来我结束业务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东方甄选”靠玩流量的方式竟然把农产品电商做得风生水起，他们不把控农产品源头，只是把别人生产好的产品拿来卖，就算是东方甄选的自营农产品，也基本上都是给别人生产的农产品贴个“东方甄选”的牌，这种玩法不需要重投入，而且扩张迅速，所以东方甄选很快销售额就以“亿”来计了。

但如我所料，这种玩流量的农产品经营模式迟早都会出现质量问题，所以我们看到东方甄选层出不穷的质量问题被爆出。

但是，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尽管东方甄选爆出了这么多质量问题，粉丝们对东方甄选的爱依然如故，依然愿意掏钱抢购东方甄选的产品。粉丝的支持真正如网友形容的“任你虐我千百遍，我还待你如初恋”。

所以面对我同学的问询，我深刻检讨反思：我不了解消费者，我没有认识到消费者的这种非理性，我愚蠢地认为消费者就想买安全可靠的农产品，而没有想到“流量可以掩盖质量”。我要是早早认清这一点，就单纯地做一个直播带货的农产品主播，带别人的货，以我当时的流量，赚点小钱应该问题不大。我真是太蠢了，格局太小，认知太低！

三

一年又一年，“315晚会”曝出的食品安全问题年年触目惊心，可是全国消费者能警醒几天呢？据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中国消费者的记忆恐怕至多也就7天吧，7天后你再看，还有几个人关注315曝出的这些问题？

中国食品安全问题由来已久，而且这两年随着消费降级风潮的刮起，以及某些电商平台无底线的纵容，再加上市场监管部门的监管不到位，我国的食品安全问题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今年315曝出的食品安全案件似乎比往年更恶劣，尤其槽头肉梅菜扣肉和鸡骨泥淀粉肠，制售这种东西给人吃就太没有下限了。

食品安全问题屡禁不绝且愈演愈烈，我们除了要谴责生产经营者的黑心和管理者的失责之外，作为消费者，我们还能怎么做?

我一直认为：“消费者购买产品其实就是在用钞票给生产经营者投票”。如果我们把钞票投给便宜的产品，投给营销手段高超的流量商家，那就是在鼓励更多生产者生产更便宜的商品，鼓励更多经营者玩流量，这种投票的结果就是，市场上老老实实做产品的企业活不下去，而做假货玩流量的企业吃香喝辣，最终我们能买到的产品就都是流量产品了。

中国的食品安全，不是一样两样产品有问题，是太多太多的产品都有问题。按照西方经济学关于自由市场的理论，经济行为自身是可以影响和规范市场秩序的，也就是说理性的买卖行为本身就可以对商家优胜劣汰，不一定所有的秩序都需要政府管理部门来管制，政府做好“守夜人”就行，不要太多介入市场买卖行为。

为什么买卖行为本身就能规范市场、就能优胜劣汰呢？因为消费者理性地花钱，总是把“钞票”这种选票投给诚实守信的生产者经营者，让诚信的生产经营者赚钱，而让坑蒙拐骗的生产经营者赔赚，最终把坑蒙拐骗的生产经营者淘汰出局。

我们国家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市场这么多的产品，政府监管部门不可能监管到每一种商品的每一笔交易，所以我们的市场秩序根本上还是由买卖行为本身来规范的，也就是说我们的市场秩序是我们每一个消费者用自己的钞票投出来的。

那为什么我们用钞票投出了这么恶心的食品经营秩序呢？

大家都在说东方甄选和小杨哥卖的槽头肉梅菜扣肉有多恶心，可是鲜有人提及当初直播间里这些槽头肉梅菜扣肉有多便宜。一盒梅菜扣肉300克重，直播间6盒59.9元，1盒也就10元钱。

东方甄选销售“御徽缘”牌梅菜扣肉的2023年10月20日左右，我国市场上的猪肉价格约为13元/斤，网上说一斤生的五花肉做熟之后只有六七两，就算7两吧，这么算下来，不算加工费，1两熟五花肉成本为1.86元。1两=50克，“御徽缘”牌梅菜扣肉是300克装，合6两重，6两×1.86元/两=11.16元，1单运费算6元，1盒平均1元，那么一盒“御徽缘”牌梅菜扣肉到手的成本价就是12.16元。

有人可能要说那盒子里不完全是肉，还有梅干菜，还有油。这话没错，但是你就说猪肉都便宜成这样了，好的梅干菜和油的成本价又能比猪肉便宜多少？都按猪肉价算也差不了多少。

厂家找网红带货，要掏几十万的“坑位费”，通常还要给网红销售额20%以上的提成。就算这10元一盒的梅菜扣肉里有3元算作网红的坑位费和提成吧，加上前面一盒12.16元的成本价，商家如果真材实料地做，它要把这盒梅菜扣肉送到你手上，就需要耗费15.16元的成本，如果再加点加工费和微薄利润，就算16元一盒宠粉价吧。那它10元卖给你，卖1盒亏6元，它为了什么？就为了讨好你这个“家人”？你想多了吧！

东方甄选和小杨哥卖的这款梅菜扣肉价格还算高得，6盒还要59.9元，某音直播间里还有很多6盒30元的。试想，你在路边摊99元买了个LV的包包，你抱怨包不是真的，你这不搞笑吗？

所以你看，你总想低于成本价买到别人的东西，想占别人的便宜，别人又不傻，和你非亲非故的，干嘛赔本讨好你？所以他们会换个思路，用3元/斤的淋巴结槽头肉做给你吃，才能保证有钱赚啊！

再次强调：市场秩序是消费者用钞票投出来的。如果我们买吃的东西，总是坚持不买好的，只买便宜的，那么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吃到安全放心的食品。

这个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懂，尤其一些“新农人”，就是基于“富起来的中国人肯定要吃高质量的食品”这个朴素的想法投身农业的，他们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入农业，生产了可溯源的高质量农产品，可是好东西却往往卖不出去，到最后只能以倒闭收场，一腔热血换来债台高筑。

我们长期吃着农民的低价粮食，导致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吃的东西是不值钱的，对食品，心里根本就没有成本的概念。如果广大消费者对食品消费的理念不改变，如果一直认为一双袜子卖10元是应该的，而一斤小麦卖2元是不应该的，那么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就永远都不可能解决。

“乡村振兴”的根本还是要把工业和商业的利润给农业再分配，如果我们一味地压低粮食和相关农产品的价格，阻碍工业和商业对农业的合理反哺，让农业生产者只能受苦受穷，那么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解决食品安全问题，也永远都不可能吃得有尊严。因为“价格低、质量好、生产者赚钱”是农业生产的“不可能三角”。

当然这几段关于农业的表述与315晚会爆出来的黑心食品无关，那些黑心食品与农民没有关系，别把这事扯到农民身上。

市场监管部门没有那么广大的神通把每一个经营者的每一笔交易都监管好。我们手上的钞票才拥有维护市场秩序的魔力。维护食品安全，要从我做起，理性消费，把钱花在高质量的食品上，拒绝为假冒伪劣食品买单，拒绝网红忽悠，让诚实的经营者赚钱，才能最终解决食品安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