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全球快时尚品牌SHEIN发布了公司最新的2023年度ESG报告。
近期SHEIN的生存状况可谓冰火两重天。一方面，公司的营收规模快速增长，年营收已经超过H&M，直逼全球最大服饰集团Inditex。另一方面，SHEIN的IPO计划多次受阻，据传言其环保、ESG状况是上市的重要阻碍之一。
目前ESG报告是SHEIN唯一的结构性对外披露。此次2023年度ESG报告很可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发布的，发布时间比往年稍晚，但其内容保持了坦诚、以及与去年口径的连贯性。
最近两三年来，围绕纺织服装行业的环保问题，社会舆论上激起了不小的喧嚣。尤其是时尚行业的“原罪论”被津津乐道：时尚行业使用大量的化纤，推高了石油需求以及全球碳排放；同时时尚行业又产生了大量服装垃圾污染环境。
而SHEIN恰恰崛起于行业遭受非议最盛之时，外加其“超快时尚”的商业模式，于是成了被锤得最狠的那个。
但SHEIN是希望解决问题的。正如整个纺织行业，也在以建设性的（而非洗绿的）姿态来谈论可持续。
那么，我们也从解决问题的立场出发谈谈SHEIN。2023年，SHEIN的可持续发展工作怎么样？
01.成为碳排放巨鳄
据财联社推测，SHEIN在2023年的利润同比增长了一倍以上。增长的势头强劲，这是好事，但它坏的一面在于碳排放的涨势也迅猛。2023年SHEIN的碳排放量（全链条）为1668万吨，较2022增长了82%。
这个数字超过了同期绝大多数中国互联网和制造业企业，比如高于阿里巴巴集团1232万吨的碳排放。
SHEIN的碳排放构成见下表。
SHEIN的碳排放构成
这个表里可以重点关注三个要点。
一是范围3的比重。很明显，SHEIN碳排放的大头是范围3，即供应链的碳排放，占总排放的99%以上。
二是代表着纺织原料碳排放的“采购货物与服务”，这是SHEIN碳足迹的第一大项。熟悉SHEIN商业模式的人都知道，SHEIN管理着一个由中小服装加工厂组成的庞大代工网络，可对市场需求做出即时反应。所以SHEIN最大的一块碳排放，来自于代工厂及其供应服装（表中的“采购货物与服务”）当中的碳排放。
三是代表着国际空运碳排放的“运输与分发”，这是SHEIN的第二大排放源。用户在SHEIN网站上订购的商品，以小包裹的形式空运到世界各地。用户通常可以在两周内收到货，但空运意味着最高碳的运输方式。
“采购货物与服务”和“运输与分发”这两项的碳排放，历年都占到SHEIN总排放的99%以上。可见，在SHEIN现有商业模式不变的情况下，公司的减碳基本上完全依赖纺织材料和航空这两个行业的绿色转型。而SHEIN在碳减排上的自主空间较为有限。
此外需要为SHEIN说句公道话。在国际纺织行业内，目前很少企业完成了全范围的碳盘查。而SHEIN早早计算出范围3，在ESG治理体系上超前于国内鞋服企业。并且，供应链数字化管理一直以来是SHEIN的传统艺能，在此基础上管理供应链的碳数据，对于SHEIN来说也更手到擒来。
以上是一些静态数字的分析。结合SHEIN的ESG举措，这头快速成长的“碳排放巨鳄”，能否有效实现绿色转型？
02.绿色转型，胜算几分？
对于绿色转型，SHEIN肯定是重视的。公司从2023年起，把“温室气体排放”提升至第一重要的ESG事项。
在纺织服装行业的大背景上，碳排放问题也越发成为行业发展所面临的最大压力。
众所周知，近年来西方与中国在纺织业上发生了很大的分歧，比如在棉花和供应链尽责层面上。但团结一致的势头同样存在，尤其在碳中和方面，国际纺织业团结一致确实能够把很多事情做成。
2018年，国际纺织业在联合国的主持下订立《时尚业气候行动宪章》，要求行业在2030年实现30%的碳减排。这个目标又在2021年提升至50%。这种强度的减排要求，在其他行业都是少见的。
而国内纺织行业决定：跟。
中国纺织业碳排放占全球纺织业的2/3，中国能完成任务，全世界的目标也就达成的多半。并且中国纺织业与其被动跟随，不如主动领导国际的可持续转型。
据中国纺织业联合会的规划，现今中国纺织业正在从品牌自发减碳，逐渐过度到全行业协同减碳。中纺联可能很快会发布更细节的碳中和路线指南。
回到SHEIN，公司的承诺到2030年减少全范围碳排放25%。这个目标落后于《时尚业气候行动宪章》所订立的目标，但符合“科学碳目标”（SBTi）关于短期目标的要求。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是，公司把基准年从2021年改至2023年。总之，SHEIN到2030年的碳排放要低至1250万吨，就算兑现承诺。
SHEIN完成这一减碳KPI的障碍有三：第一是它自身的业务扩张，第二是纤维原材料的降碳节奏，第三是航空运输业的降碳节奏。
得益于SHEIN在ESG信息的披露上做得非常专业、细致，我们可以看到SHEIN可持续转型努力的不少细节。
航空
航空业估计是SHEIN指望不上的了。航空业是世界公认的绿色转型难度最高的行业之一。行业到2030的降碳目标，据国际民用航空组织（ICAO）于2023年11月给出的规划，是要减少5%（以“零清洁燃料使用”为基准）。这也太少了。
但在空运方面，存在一些SHEIN自主优化空间。SHEIN近年来开始做供应商和仓配的多元化，把供应链从广东转移到巴西和土耳其，可以分摊美洲和欧洲的供货。同时SHEIN在欧洲和美洲建立更多的区域仓，把大批量的服装产品通过海运分配至区域仓库中。这一举措将有助于减少航空运输的能耗。
但总体上，航空业能为SHEIN贡献的减碳幅度有限。重任落在了纺织材料上。
纺织材料
这部分的前景会乐观一些。SHEIN将会极大受益于中国纤维行业的可持续转型。SHEIN需要做的，实现是把供应链转向更可持续的纺织材料。这方面，SHEIN也做出了结构性的信息披露。来看这张表。
SHEIN纺织原材料构成。说明：表中数据有一个奇异点，在于第一项“聚酯纤维”和最后一项“其他纤维”的变动巨大，而两者的加和又差不多。可能是统计标准变动所致：一部分2022年的“其他纤维”在2023年被计入聚酯纤维。
上表中2022和2023年的口径似乎存在差异，但不影响分析。我们主要看“再生聚酯纤维”和“粘胶纤维”这两项。这两条是纺织材料低碳转型的核心出路，其占比越高，低碳转型的进展就越好。
首先是再生聚酯纤维。这种纤维的主流来源是废饮料瓶，从中回收PET材料并生产成纤维。这种纤维避免了原生塑料的使用，从而减少了碳排放。据SHEIN方面计算，当公司再生聚酯纤维的用量达到大约25%的时候，就可以实现2030目标。SHEIN在2023年的进度是6%，还是有希望完成目标的。
其次是粘胶纤维。粘胶纤维是目前纤维科技的重要发展方向。简单说，它是用技术手段把木、竹、草等天然原料中的纤维素溶解，然后再聚合成为人造纤维。专业上称之为“再生纤维素纤维”。这类纤维既来自天然，又可以自然降解，还更容易做到碳中和，所以在纺织业绿色转型中很受看好。
由于中国纺织材料产业的可持续转型步调越来越可预期，上述材料的供给一定会稳步增加，SHEIN把供应链慢慢转向这些可持续纤维，似乎没有结构性的困难。
从2022年起，SHEIN开辟了绿色产品线，即evoluSHEIN by Design。该产品线设了一个门槛，其中的产品要使用至少30%的可持续材料。
到2023年，公司有2.2%的产品进入evoluSHEIN。而SHEIN致力于将这个比例在2030年时达到50%。
SHEIN开辟的绿色产品线——evoluSHEIN by Design
自身探索
除了借势纺织材料和航空行业的绿色转型，SHEIN自身也要做出一些创变。简单提一下。
服装产品可持续转型的三个支柱，降低碳排放、循环回收、提升耐用性。对此SHEIN做了系统性工作，并取得一定效果。在这次的ESG报告中，SHEIN专程回应了外界对SHEIN“衣物不耐用”“用户只买不穿”的指控，指出公司对6个国家市场的3500位消费者做了调研，发现多数人购买SHEIN的服装后都会穿10次以上，1/3的人穿了30次以上。
2024年SHEIN在欧洲地区设立了2亿欧元规模的“循环基金”，支持供应商和设计师的相关探索。
服装的二手循环和回收，对行业来说一直是老大难问题，对SHEIN也是这样。SHEIN在相关的披露中，还是用了很多意图性的表述，如“我们计划”“我们探索”……但是计划和探索的结果目前还是难以保证的。
03.摆脱供应链劳工非议
在2022年及之前，供应链尽责调查一度是SHEIN最为重视的ESG事项，被放在实质性第一的位置。与此同时，那些为SHEIN代工的服装工厂，也被国际社会严加审视。一些西方的人权观察组织，对SHEIN提出了严厉指控。
通过这几年的努力，SHEIN在逐渐甩掉这一包袱，基本在供应链上杜绝了不合规用工的现象。公司最重要的ESG议题变成了“温室气体排放”，“人权”退居次席。
2023年SHEIN增加了供应商责任审计的规模。接受现场审计的供应商从2022年的2812家，提升到2023年的3365家，并且其中有625家是纤维、包装等更上游的供应商。
下表为2022、2023两年的供应商审计数据，可以看到2023年的进展显著。
“立即整改”类的供应商违规事项
“立即解约”类的供应商违规事项
SHEIN对供应商审计的结果展示出高度透明性。值得注意的是，SHEIN在2022、2023两年的ESG报告，都经过了德勤的认证。德勤在认证意见中专门声明，SHEIN的供应商审计、碳排放等数据是经过了查验的。
04.写在最后
SHEIN的可持续转型是一面镜子。从商业模式上讲，SHEIN利用中国制造业的优势创造了一种新的商业模式，以此横扫世界。但新模式的可持续性问题并未被解决，它还是留给了中国的纺织服装产业链。
缩减和衰退中的行业，其减碳总是更容易的，毕竟产品越卖越少，总碳自然就会变少。但SHEIN还在迅速扩张中，其行业属性决定了SHEIN的增长无法与碳排放脱钩。SHEIN如果能把碳强度作为一个目标，或许能更好说明公司所做的努力。但是碳强度指标会暴露SHEIN的具体营收规模。
SHEIN如果成功上市，其财务数据会更透明地披露出来。这是一柄双刃剑：SHEIN一方面可能得到更多的理解，另一方面也会得到更严格的监督与批评。
SHEIN目前的碳目标——即，2030年实现全范围减排25%，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是奔着科学减排做的，公司也在认真地围绕这套目标规划自身的ESG行动。但客观而言，这个目标与《时尚业气候行动宪章》所确立的国际纺织业普遍目标存在差距，所以SHEIN可能会被《宪章》延伸而来的一些区域规则（举个例子，欧盟未来对于纺织品即将实行的“产品电子护照”规则）所阻碍。这会构成SHEIN未来的市场风险。
撰文 | 袁子奇
编辑 | 国佳佳
排版 | 冯莎莎
题图来源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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