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有裂缝的全家福

在我的抽屉里，摆放着一张有裂缝的全家福照片。每次拿起那张照片，抚摸着上面的裂缝，我脑海中的记忆也像被撕开一道裂缝，而我就从这道缝隙中窥探着那段少不更事的少年时光。

这张全家福上面有二三十人。记得当时是大年初二，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去外婆家拜年，午饭后，大姨叫了镇上的摄影师帮我们一大家子拍了全家福。照片中的我七岁多，板寸头，身穿红黑相间的运动套头衫，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小女孩，与旁边身穿粉色毛衣的表姐形成鲜明对比。表姐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辫子上还绑着红色花朵。虽然我心生羡慕，但照片中的裂缝却不是出现在我和表姐之间，而是出现在我与身后的父亲之间，那是我在内心向父亲抗争的痕迹。

小时候我对父亲的记忆不是很多，父亲长年在外打工，一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可尽管他在家时间比较短，对我还是那么严肃，所以我在心里很惧怕他。一次，父亲正在用竹子编竹筐，把我叫过去，说是要问我一些数学题目。我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回答不上来时，他就一直盯着我，感觉都要把我看穿，吓得我直哆嗦，我很担心他用手中的竹条抽我。最后是母亲借口让我帮忙做事，我才得以离开。

我年少时很贪玩，出去玩总是忘记回家吃饭。可是只要一听到父亲大声喊我回家吃饭，我就立马飞奔回家，邻居们都笑我人如其名，是一只“会飞”的燕子。有时候我还在玩之前跟小伙伴们打好招呼，如果听到父亲喊我立马跟我说，我好及时回家。也许是心中的惧怕让我变得很敏感，往往是我自己第一个听到父亲的“无线呼叫”。

所以当我看到全家福中自己与父亲的合照时，我的第一个冲动就是不想跟父亲合照，况且照片中的我还是个男孩模样。

于是我拿着剪刀慢慢地在自己与父亲中间剪开一个口子，在照片上与父亲“割裂”关系。剪完之后我就开始后怕了，父亲如果发现是我把照片剪掉的，肯定要用竹条抽我。于是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索性把照片藏了起来。父母一直以为那张全家福不小心弄丢了。

我对这张全家福照片的情感从“后怕”变为“后悔”，要从一条裙子说起。

正如照片中我的形象，一般都是穿中性的衣服，因为我还有一个弟弟，我穿过的衣服，弟弟还能接着穿一穿，所以我特别羡慕在夏天能穿裙子的女生。

有一年夏天，家里农活很忙，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父亲就从外地赶回来帮忙。放学后我回到家，看到父亲的一瞬间，内心除了惊讶就是对父亲的恐惧。我叫了声“爸爸”之后就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可当我走进房间时，竟然发现一条淡绿色的半身裙静静地躺在床上。我欣喜若狂又有点不敢相信，连忙跑出来，小声问正在做饭的母亲：“妈妈，我床上的裙子是我的吗？”母亲故意提高音量说：“是的，你爸爸专门从外地给你带回来的。”我虽然有点害羞，但还是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太好了，我好喜欢这条裙子。”这时候我居然远远地看见父亲笑了。

那时候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情感表达与沟通大多比较少，而且较含蓄，更何况是父女之间。后来我长大了，慢慢明白了父亲对我们无声的爱，也跟父亲有了很多合照，我要用更多的爱去填补那条裂缝，因为那张有裂缝的全家福是我跟父亲的第一次合照。它虽然被时间尘封在抽屉的一角，却如同一道光芒，照亮了我与父亲从隔阂走向理解，再到心灵相通的道路，成为我们父女情感纽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