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花生,但从来没想到能饮花生。
来到湖畔咖啡小店,我认识到了不一样的花生——这是与咖啡共舞的花生。
花生习惯于深埋土地,以前从没听说过咖啡,可是,有一天,咖啡远道而来,说要带它一起飞。红衣小子咧开嘴笑,不停地搓着皲裂手掌,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我,一个与泥土为伴的乡下人,对花生太熟悉了。小时候,我种过花生,摘过花生,当然也嚼过花生。在吃法上,蒸的、煮的、炒的、炸的,都尝试过。今天,一杯咖啡拿铁却要挑战我的认知。
“喝前别搅!”店老板阿雄叮嘱,语气像在传授武林秘籍。当年,阿妈说“酱油要拌开”。嗯,两种说法有点不一样。
杯子里,是黑白分明的两层世界。上层咖啡浓如子夜,下层牛奶皎若月华。花生在奶白深渊浮浮沉沉,如同隐身于土地——刚泡好的花生拿铁,花生与咖啡虽然并肩同行,但还不好意思牵手呢!
按阿雄指点,我把吸管伸到杯底,吸到的是清香,还有粗粝——那些拒绝被研磨成粉的倔强颗粒。
这是多么亲切的味道啊!那些我以为已经消失的童年记忆,却在此刻温暖明亮起来。恍惚间我又蹲到灶台边,阿妈把新榨花生油浇在热饭上,金黄液体渗进米粒缝隙,再拌上酱油,一顿美味就成了。
阿妈说,花生是“穷人的金豆子”。她把榨油剩下的渣饼碾碎,混在米糠里喂猪。有次我偷尝了一口,粗糙纤维混着残存的油香,竟比奶油饼干更让人难忘。
硫胺素、核黄素、尼克酸……那时,我并不知道花生里蕴含着如此丰富的维生素和矿物质。母亲常说,吃花生能考100分。我半信半疑,后来才明白,在昔日贫困的日子里,花生真是土地对我们的丰厚馈赠啊!
本是一片贫瘠沙土,却能培育出饱满果实。这最让我感动,也让我有些不解。
“看浮在最上面那层琥珀色,是花生油。”阿雄提醒。把玻璃杯举到阳光下,金黄的油膜像湖面涟漪轻轻晃动。“瞧!一层油花儿。”同伴惊喜地喊叫。真的耶,低调的花生,还是丽质难掩。
小店后厨,传来咣当咣当的声音,那是服务员阿英在捣花生酱。阿英总爱掀开罐子给客人看“原生”花生——饱满圆润,掰开壳准是双胞胎仁儿。这可是沙土地的倔脾气养出来的,是当地人的骄傲!阿英抓了把花生丢进盐水里,“泡个澡去去土腥气,等会儿它们就该唱主角了。”
十几分钟后,炒花生的香气弥漫到了湖面上。红衣小子在滚烫的锅底跳踢踏舞,阿英手持竹铲划出弧线:“初段要文火唤醒,中段得让它们痛痛快快出汗。”她说的“出汗”,是指花生仁在猛火中沁出油脂,像农人在田地里甩落汗珠。
红衣果仁渐渐染上焦糖色,阿英抄起石臼咚咚捣着:“现炒现磨才留得住魂儿。”新鲜花生仁和花生酱在陶罐里慢熬半小时,咕嘟咕嘟冒着泡,像在熬一罐秋日阳光。
这一步,是为了让口感既有花生的新鲜,又不失酱之醇厚。接下来,就是将这份精心熬制的花生酱与牛奶在杯中充分搅拌,如同土地与阳光的交融,温暖而动人。
柜台上摆着三罐咖啡豆:海南本地冷泉咖啡自带火山气息,巴西豆子捎来雨林温润,埃塞俄比亚豆子散发花果香,但它们最终都要臣服于花生的主场——冷泉咖啡的浓烈需要花生酱的醇厚来安抚;巴西豆的平衡感恰好承接花生的油脂冲击;奇妙的是埃塞俄比亚的花果香,遇上花生竟幻化出一股焦甜。当然,最受欢迎的永远是那杯带着泥土气息的花生拿铁——开业10个月来已经卖出了5000多杯,稳坐头把交椅。
每到下午,小店里就坐满了人。阿雄自豪地算账:“比起镇上的8家花生油作坊,我这小店卖出去的花生不多,但花生拿铁已经成了活广告。”
那倒是,自从花生拿铁登上美食榜单,南丽湖畔的黄昏便换了模样。没多久,咖啡店对面就开了一家啤酒鸡饭店,客人比这边更多。而不远处,还有秋葵咖啡、高端咖啡会所、欢乐湾景区,隐约要形成“咖啡一条街”的阵势。
我端起渐凉的咖啡,杯底沉淀的花生渣在褐色液体中缓缓下沉。这些拒绝融化的倔强颗粒,多像出走又归来的游子——拿铁杯中晃动着酱油拌饭的童年,西装革履裹着沙土味的灵魂。
我把拿铁、花生,还有地瓜,请到湖畔,请到树底下。戴上破草帽,拿起吉他,我把我弹给它们听。此刻,湖水轻拍着岩岸;此刻,草丛里有虫儿在鸣叫;此刻,苦咖啡在回甘。
我和花生
都是土地的孩子
即使偶尔穿上华丽衣裳
也会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还会傻傻地笑
来 源:海南日报客户端